共創團隊在鄉郊收集故事,紀錄各地風土,留下往日的片段。那麼何不寫寫團隊的成員呢?
若你參與了第一次的團隊會面,會在一群「斯斯文文」的女性見到一位「有啲佬」的男性。初次見面,大家都很拘謹,自我介紹也謙虛得很,只有這位「有啲佬」不客套。「我是客家人,沙螺洞的」,帶點驕傲、帶點緊張,似乎說明了客家人這身份現在面對的困境。說得一口流利客家話,做研究寫文章是「技癢」。帶點自信,又帶點被女性圍住的尷尬,就是我對阿聰的第一印象。
客家人,客家村
一天,團隊來到鹿頸考察,大家正在遊山玩水之際,只見阿聰拿著一本「紅色小書」,反覆查看。當日本是與黃村長會面,剛好村長的哥哥-房哥及另一位村民-榮哥也在。村長在外生活多年,多與外人交涉,很自然和我們說廣東話。意外加入的榮哥一開始便與村長說客家話,聽得我們一頭霧水。即使知道我們聽不懂,也是繼續說,我們這些「外處人」。就在此時阿聰作為客家話大使,開始與榮哥交談,兩人相談甚歡。作為客家話文盲,我當然聽不懂他們說甚麼啦,但在那一刻,我想 「啊!這就是人透過語言的連結吧」。
認識阿聰的數月來,任何一個人都能深刻感受到他對客家話的熱愛、承傳客家文化的抱負。當日的「紅色小書」是,紀錄了沙頭角一帶鄉村的人名資料。只見他拿著一支筆,一本書,這裏翻翻,哪裏看看,指著某一頁與村民交談(當然是客家話)。「原來係黎個!有發現!」立刻圈起來,寫下補充。原本快將消失的線索,因人的互動再次連結。
近年科學界掀起一股「公民科學」 (citizen science)的熱潮,邀請公民參與科學研究、收集資料。由於科學研究需要大量數據,又有先進的技術支援,學者們需要一大群義工幫忙調查,香港常見的就有「鳥類普查」、「昆蟲普查」等。雖然人文學科目前沒有這一說法,但香港關心歷史、鄉村的人比比皆是。這些人不一定有相關學位,有甚麼學術背景,但他們對於本地歷史的保留和傳承有重要影響。他們在工餘時走訪各村落,翻查書籍,只是憑著一股熱忱和興趣,而未必有甚麼回報。阿聰作為客家人,更不只是為個人興趣,而是帶著對客家文化漸漸沒落、被忘記的憂愁。
客家話,仍重要嗎?
不難發現阿聰和鹿頸村民為客家人身份的自豪、因大家都說客家話而親近,但這些村民的後代大多不在村裏長大,母語更不是客家話。客家話仍有承傳的必要嗎?
許多早期人類學家到原住民部落做研究時,就發現了語言的重要。由紀錄語言的文法、文字、詞彙( Boas, 2002),到語言對於感知和思考模式的影響(Sapir 1993, Sapir 2005, and Whorf 2012),再到語言作為社會、文化現象如何與生活和使的脈絡密不可分 ( Hymes 1964, Gumperz and Hymes 1972)。因此學習當地語言就成為人類學家到部落做田野的必要條件。
那麼我們都要學客家話才能收集鄉村故事嗎?懂得客家話的客家人阿聰和一個學習客家話的廣東人,即使能順利溝通,分享同一個語言世界,但這個廣東人只能理解客家語言和文化,而非真正能從客家的角度思考。而保留語言,不只是用文字紀錄下來便可以。語言是溝通工具,是變動,也是隨時創造的。我們現在看幾十年前的粵語殘片也會感到「奇怪」,正是因為粵語也在變化。唯有透過人的互動、交流,客家話才能承傳下去。因此繼續說客家話不只是為了甚麼生活智慧、文化儀式,而是背後的一套「客家世界觀」。
參考書目:
Boas, Franz, ed. 2002. Handbook of American Indian languages. Bristol, UK: Thoemmes.
Gumperz, John J., and Dell H. Hymes, eds. 1972. Directions in sociolinguistics: The ethnography of communication. New York: Holt, Rinehart, and Winston.
Hymes, Dell H., ed. 1964. Language in culture and society: A reader in linguistics and anthropology. New York: Harper and Row.
Sapir, Edward. 1993. The psychology of culture: A course of lectures. Edited by Judith T. Irvine. Berlin: Mouton de Gruyter.
Sapir, Edward. 2005. Language: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speech. New York: Harcourt, Brace.
Whorf, Benjamin Lee. 2012. Language, thought, and reality: Selected writings of Benjamin Lee Whorf. 2d ed. Edited by John B. Carroll, Stephen C. Levinson, and Penny Lee. Cambridge: 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Press.